我爸對於我媽和奶奶之間的婆媳矛盾,向來是冷眼旁觀的。
他總說,芝麻大點的事兒,一個做媳婦的怎麼就不能讓著婆婆了?
完全不管事實是怎樣的。
我奶奶慣會做戲的,當著我爸的面總是扮弱,她會用慣常的口氣說自己老了,沒有人把她當回事了。又說爺爺走得早是享福的,留下她這個孤老婆子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,媳婦也娶了,卻過不到好日子。死也死不掉的,命怎麼這麼苦啊……
我爸就忙著去安慰奶奶,拋給我媽的自然是一臉怒氣。
其實我媽當年是我爸卯足了勁才追到的。
我媽秀外慧中,且是外公外婆的獨生女,很多好人家想和外婆家結親的,怎料到,我媽後來答應了能力一般相貌尚可的我爸,外婆因此無奈地和寡居多年的奶奶成了親家。
我媽說她看中了我爸樸實無華,對奶奶很孝順。
可是結婚之後,我爸卻露出了老實人的低情商,以及對奶奶的一味聽從,用現代人常說的詞,我爸就是個「媽寶」。
其實不僅是婆媳矛盾,生活中遇到的其他事,他也是能躲就躲,實在躲不掉,就發一通火,責怪我媽,但他從不善後。
我媽若還是忍不住跟他訴苦讓他幫著出頭,他就會用教訓的口氣把我媽再訓一頓,然後嘲弄一通「多大的人了,多大點事情」。
我媽不會得到想要的安撫,心情只會更糟。
而糟心的事一遍遍重來,我媽只能自己撫平煩悶焦躁的情緒。
我媽也曾抹著淚說,這樣的日子一天都過不下去了,但是這樣的日子一天天地過著。
以至於他們的婚姻不知不覺竟維持了二十多年,我真覺得挺不可思議。
當然,在奶奶眼裡,我爸是她的好兒子,忠厚本分老實又孝順,她是捨不得數落我爸一句的。
而操持家裡家外的我媽則是永遠的外人。
我媽去年退休後,整個人變化很大。
我爸起先還跟我炫耀,說他耳根清靜了不少,我媽終於不再愛碎念了,可能是過了更年期了。
但是我媽晾著我爸的時間一直在延長。
她開始做自己喜歡的麵食,吃的方面開始清淡起來,也不再按照我爸我奶奶他們的重口味做飯了。
我爸有異議,她就說,菜場超市你隨便逛啊,想吃什麼菜自己去買。廚房在那裡,我又沒有藏起來,你想吃什麼自己進去做去。你自己的媽你自己好好孝順。
我爸被噎得一頭惱火,跟我媽吵,我媽卻不再理他。
奶奶在一旁拱火,我媽也全不在乎。
我爸說他發火的後果就是,我媽只做她自己一個人的飯了,不管他和奶奶了。
他跟我投訴,說我媽太不像話了,明明退休了,為什麼不好好照顧家照顧奶奶?
我覺得我媽做的沒毛病啊,早就不該慣著他們了。
我媽做了半輩子的飯,她的廚藝很好的,我們家的親友來做客,對我媽做的菜是讚不絕口。
只有我爸從來沒有誇過一句,還總是挑剔。
他從來不擇一根菜就能吃上熱騰騰好吃的飯菜,我真不知道他挑剔什麼?他自己連個番茄炒蛋都做不好的人,怎麼好意思?
一般他挑刺的時候,我都會叫他知足點吧。他就很惱火,說什麼白養我一場,我什麼事都向著我媽。
他會越說越激動,明明是對我不滿的,卻越說越牽累我媽,說我這個樣子都是我媽教的,不尊敬他這個父親。
他總是這麼愛教訓人。凡事只顧自己的感受。
如今,我在外工作,有了自己的生活,而我媽也開始覺醒,不再遷就,只想對自己好一點。
我爸不會做飯,奶奶腿不靈活也很多年不下廚房了,所以我爸就點外送過日子。
但是他收入也就那樣,天天點外送,別說吃得容易膩,他也過不起這樣的日子。
發狠了一星期,奶奶就拉肚子了,我爸也總想著我媽做的那一口,就不再跟我媽硬碰硬。
我媽做什麼,他就吃什麼。
但我媽願意做飯帶他們一起吃的條件是,我爸得洗碗刷盤子,負責廚房的事後清潔工作。
無奈之下,我爸黑著臉默認。
我媽跟我說這些的時候,笑得前仰後合。
我問她這招好用不,她說太好用了,還是我點子多。
看著她一臉笑容,我其實有點心酸。我媽這麼善良,我爸卻不知道呵護她,還需要我出謀劃策地幫著她,才讓她少做一點家事。
我媽生了我之後,腰一直酸,很多年,也沒有好利索。任何家事,我爸從不伸手幫忙,好像我媽做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。他看不見那個腰酸背痛的我媽,每天都在為這個家付出的。
或許他看見只是裝作看不見,凡是不要他動手,他就可以忍得住。
好在我媽退休後想明白了,不想這樣累下去。
我爸再次跟我投訴,是我奶奶上廁所時不小心摔了一跤,而我媽明明退休在家,卻不照顧。
其實當時我媽回外婆家了,當時只有我爸在家,他費了老大的力氣把奶奶扶起來。
奶奶直哼哼全身都疼。
我爸打電話找我媽,讓她馬上回來,我媽問了下情況,讓他自己帶去醫院看。
我爸只好一個人叫車帶著奶奶去醫院檢查。
還好,奶奶只是摔得有點重,所以才會感覺很痛,有一點皮外傷但並沒有傷到骨頭,卧床靜養就行。
奶奶哎喲哎喲地叫苦連天,我爸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把她帶回家,渾身汗濕透了。
我媽當晚沒有回家,第二天也沒有回家。
她讓我爸自己好好伺候,她難得才回外婆家,不想這麼快就回來。
我爸當然是怒吼了,說我媽怎麼當兒媳婦的,婆婆這是需要照顧了,她怎麼躲著不打照面。
奶奶自然是哼哼地更厲害了,還抹起了眼淚,說我媽就是盼著她死。
我媽說,我又沒攔著你的孝順兒子盡孝,你哭什麼呢?
奶奶就哭得更凶了,我爸就更惱火了,我媽直接掛電話。
我爸跟我投訴,自然是把我媽說得又狠心又絕情,但我知道我媽不是這樣的人。
這麼多年,奶奶一有個頭痛腦熱的,都是我媽帶去診所看,帶去醫院檢查。
奶奶做過一次大手術,住院的時候,全程都是我媽,從導尿到做飯燉湯,她從來都是精心伺候的。
吵架歸吵架,矛盾歸矛盾,我媽終究是個善良的人,她從沒想過在奶奶生病的時候丟下她不管。
可是奶奶卻從來不說我媽一句好話。
我爸就是嘴巴上孝順,真正照顧奶奶,他一天都沒盡過義務,這一回是該讓他親自體驗下。
我爸親自伺候了一個星期。
他幾乎天天給我打電話,說他累死了,說別看奶奶一把年紀了,看起來也不胖,怎麼就那麼重啊。
他還說,奶奶脾氣不好,動不動就發火,還這不吃那不吃的,他真是傷透腦筋。
他還說,奶奶竟然尿床了,他一個大男人,一天到晚地伺候個老太太,這哪裡是他該做的事啊?
他說我媽真能躲,居然真的不回來,把個爛攤子丟給他,真是太不像話了。
他居然把自己的親媽形容成了爛攤子。
看來,他是伺候得夠夠的了,難怪人說,久病床前無孝子。
特別像我爸這種孝子,平時都是裝的,真的用了他的體力,不能再讓他躲清閑了,他立馬就抱怨起來。
我跟他提奶奶之前手術。
我媽在醫院貼身照顧了一個月,出院回家後,又精心地給奶奶做康復訓練大半年,此後每年帶奶奶去醫院複查,從來沒讓他煩心,他都忘了嗎?
我媽沒他高大沒他健壯,那麼嬌小的身軀都能扛得住奶奶,他怎麼就不行了?
如今他不過才服侍了一個星期,怎麼就這麼難,何況他還是親兒子呢!
我爸一時語塞,半響,讓我有空就回來,也幫他輪班。
最後,讓我勸我媽回來。他還要上班的,這段時間,他常請假跑回家照顧奶奶,真是吃不消了,飯吃不好也睡不到整夜覺,他都瘦了五公斤了。
後來,我媽當然是回去了,白天她照顧奶奶,晚上我爸照顧。
我媽不再慣著我爸,她的心情舒暢多了,日子也平順了許多。
我爸沒再抱怨,我媽在家,白天他再不用從公司心神不寧地跑回家。
此後,我爸的態度變了不少,特別是奶奶抱怨我媽時,我爸就讓她省省吧。
其實我爸心知肚明,這些年,是我媽讓著我奶奶,而我奶奶一直在擺婆婆的威風,當著我爸的面一套,背後又來一套的。
我爸只是在沒有傷到他的利益時,不想費神,也懶得給我媽一個公道。
人性就是,板子打到了自己身上,才會知道疼,才知道從前勸人家忍是多麼荒唐的事。
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好,但我真是感謝奶奶摔這一跤,感謝我媽終於狠下心,也感謝我爸終於清醒。